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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人

我們的生活總免不了一半的命運,總有處理到一半擱在一邊的事情,翻閱到一半的書,歌曲主歌還未唱完便切歌,人生就這麼充滿不完整性,誰曾想過“自我”能持有那完整度嗎?那是與生俱來的,還是需要自己努力爭取的呢?

告訴你一件奇怪的事,我數月前認識了一個人,他自稱為“半人”。

所謂“半人”,並不是字面上整個身軀的一半。他外觀來看他與別人無異,四肢齊全,五官鮮明排列在臉龐上。初次見面的時候,他跟我說他的影子是處於一半的狀態,另一半的影子因某些原因從他的生命抽走。如果仔細觀察的話,也許是他把話說在前頭的關係,他的影子確實比普遍的影子來得稀薄一點。

站在世界的每一處,留下的足跡只有一半,存在的痕跡也只有一半。

有天“半人”問我,其實人有可能只有半邊的身軀嗎?我說怎麼可能啊,於是他就說了一段他在柏拉圖的《會飲篇》裡讀到的關於宙斯w為了削弱人類的力量而把人斬成一半的寓言,我坐在那裡聽他講述了許久,我大概記得人生生來處於一半的狀態,如果碰巧遇到另一個人是他自己的另一半,就會馬上互相愛慕,互相親暱,一刻都不願分離。

既然實踐層面上無法達成半邊身軀,半型作為也算是接近原型吧。從此他開始徹底地將任何一件事情只達半成,對他來說這不是半途而廢,而是一件等待契機來被完成的事。

對身邊的日常用品,他要求只達到50%的性能即可,去到家具店特別要求工匠將家具的設計客制化為一半:沙發、咖啡桌、飯桌、餐椅、主臥床、衣櫃。碗碟也採納一半的造型,甚至杯子也不例外。當我第一次在他的浴室看到客制化的半牙刷,我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的,也開始對我習以為常的完整形態動搖。

當然言行舉止也不例外,“半人”鮮少在家煮飯,多數都在外用餐。他總把盛好的飯菜分成兩半,自己只吃其中一半,好在我都跟他外出用餐,可以共享餐飲,以致不浪費食物、還有路人的冷眼看待。與他的對話也是如此,他會毫無預警的提前結束對話,起初我還不適應,後來我也習慣了他這堅定不移的儀式性舉動。

後來漸漸的他把這習慣貫徹在他的日常裡,段落寫到某程度,會毫無預警的按下backspace鍵刪減大約一半的文字,不偏不倚,如果有一百個字就只刪剩五十個字。後來就按下save鍵就擱在一旁,後來續寫的興趣也從缺。文本的脈絡清晰且深厚,是具有發展空間的佳作,可惜他決然把它們中止我認識他的日子以來,他有無數未完成的文章,可以想像他之前累積下來的文本可以編成一本長篇小說吧。

後來我也發現,他開始與身邊的人陸陸續續的斷聯,慢慢的退出所有的通訊群組。我問他,這舉動該不會與你所謂的儀式性有關吧?怎麼不是呢?他輕輕的回我。過後便緩緩走向書堆,隨手撿起《百年孤寂》翻到第192頁,然後靜靜的沉浸在馬奎斯的世界裡,輕聲念出:

“一個人不到一百歲,是不准去了解那些稿件的意思的。”
第19870202次一半的對話。

我擔心他過度沉迷於追隨那一半的教理而走火入魔,有天著急的問他:你最後不會真的把自己割剩一半,好讓與另外一半結合成完整一體吧?

傻子,我早就找到那一半了。那怕是日半蝕,半影月食,銀河系的行星熄滅剩半邊,即使全宇宙萎縮剩一半,對我來說那一點都不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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